程家老爺子的七十大壽辦得格外盛大。

　　有百年世家的底蘊，加之近幾十年程老瘋狂擴張，程氏盛錦佰泰早已是商界金字塔尖的存在。

　　隻是程老手段過于狠辣，樹敵無數，以至于他這一生中也是損失慘重。

　　小兒子因為對家報複喪了命，大兒媳因為綁架雙胞胎胎死腹中，他自己也斷了一條腿，五十一歲至今都靠着輪椅出行，生活都得假以人手。

　　如今七十歲，他也早就病魔纏身，常年在醫療團隊的養護中艱難度日。

　　壽宴現場滿座賓客，紛紛前來道賀。

　　那些人都祝福他壽比南山福如東海，程予修也隻是點頭回應，面上的幾許喜悅也顯得格外牽強。

　　功成名就兒孫環繞，是旁人看到的他，他們羨慕嫉妒又想巴結。

　　程予修心頭嗤笑，一群局外人罷了。

　　他這輩子啊，遺憾多于成就。

　　人生的路忽然就偏了方向，他變得激進功利、手段毒辣，不在乎樹敵，驕傲自負得一再降低心中原本的底線。

　　利欲熏心。

　　他最終成為了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人。

　　如今年紀大了，身體日漸不好，卻連個喝茶說話的知心老友都沒有。

　　榮華富貴潑天功利在身，他卻覺得怪沒意思。

　　壽宴進行中，有記者候場記錄。

　　到了采訪階段，程家長孫提醒記者，“如果有問題我爺爺不願意回答，請你們直接略過。”

　　“還有，不要問我爺爺的傷心過往。”

　　記者都明白。

　　老人家曾喪子喪孫，自己還斷了腿，這些都是禁忌問題。

　　因此記者的提問都很溫和。

　　直到一名年輕的女記者提出問題，“程老，您這一生輝煌璀璨，有能說的遺憾嗎？”

　　周遭立即噤聲。

　　這個問題多少有些觸及禁忌了。

　　老爺子這輩子的遺憾，都是不能提的。

　　就在程家長孫要帶人驅逐記者時，程予修擡手制止。

　　他歎息一聲，聲線沉重呢喃，“遺憾啊，是有的。”

　　沒人想到老爺子願意談，女記者此刻又道，“要是程老您不願意……”

　　話沒說完，程予修再次開口，“那是因果的開始，也是遺憾的最初模樣……”

　　老爺子的聲音變得悠長，原本倦态的眼中浮現了一絲光亮，他瞧着前方，目光像是透過光影穿過了時間的洪流，回到了遺憾還沒開始的那些時光……

　　*

　　“我要戀愛了。”

　　“她是個很好的姑娘。”

　　“善良，勇敢，有主見，有力氣，青春洋溢，漂亮，所有女孩子該有的閃光點她都有。”

　　“她救過我的命，後來還多次看望我，我已經深深喜歡上她。”

　　“……”

　　聽完小少爺自我沉醉的那些言語，程予修同另一外兩人對望，暗自點頭。

　　兩天後，程予修組局，拉霍徹出來吃夜宵，勸他别戀愛。

　　小少爺不解，“為什麼？我喜歡個人你們還管啊？”

　　路璟看段西曜，段西曜看程予修。

　　程予修直接道，“救命之恩不是一定要以身相許，一見鐘情也不過始于皮囊，浮于表象的喜歡，會被時間沖淡。”

　　實際原因是，他拿到了夏雲淺的資料。

　　那個姑娘的确漂亮善良，但在家庭關系中處境并不好，她的家人也不是善茬。

　　小少爺喜歡這樣的女孩子，無疑是尋上巨大的麻煩。

　　再者，夏雲淺有個青梅竹馬，雖然目前不是男女朋友，夏家也不同意兩人在一起，可那兩人關系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因此不論是背景圈子、家世能力還是眼界格局，都是不匹配的。

　　可惜他們小少爺是個道德感高的正人君子，在喜歡人這件事上，不屑于用手段，更不會私下查夏雲淺的一切。

　　他們查了，也不會告訴小少爺。

　　因為會被小少爺唾棄。

　　結果這場勸說，反而讓小少爺無比堅定的表示，“那我就用時間證明，我對她的喜歡不止浮于表象，隻要她沒有選擇别人，我會堅定不移的一直喜歡她。”

　　“真是個純情的小少爺。”段西曜道。

　　程予修和路璟沉默。

　　送小少爺回家後，路璟和段西曜勸程予修，“随他吧，或許那姑娘能從原生家庭中脫出。”

　　“或許念念不忘真有回響呢。”

　　程予修繃着臉，沉默着。

　　其實他們都清楚，小少爺和那個女孩兒不合适。

　　甚至在他們心中都一緻認定，小少爺值得更好的。

　　而那個姓夏的姑娘還不夠好。

　　可架不住小少爺喜歡。

　　救命之恩太緻命，純善的小少爺哪裡抵擋得了？

　　路璟安慰程予修，“别太擔心，有這麼多人給小少爺兜底，就算到時候不合适，也還有補救的機會。”

　　“你們就眼睜睜看着？”程予修的聲音很冷，十分不悅。

　　“能怎麼辦？”段西曜道，“真要是我們插手了，他遲早會知道，指不定原本能成反而是被我們破壞了呢？”

　　“修，别太擔心，我們都盯着。”

　　程予修無言，的确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雖然他們都有的是手段讓那家人集體消失在京都，可那樣一來，會是小少爺身上的污點。

　　……

　　程予修沒想到，自己的擔心并非多餘。

　　那個夏姓姑娘果然跟她那青梅竹馬關系匪淺，被小少爺抓了現行。

　　就在他們打算行動時，卻收到了小少爺發來的請帖。

　　他竟然要跟那姑娘訂婚了。

　　程予修找到他，“你清醒點，她根本就不愛你，她在吊着你你沒看出來嗎？”

　　“她隻是暫時還不喜歡我。”小少爺根本沒有聽進去勸導，反而還說，“她之前的确喜歡姓蘇的，但是他們之間清清白白，蘇澤州早就訂婚了，他們之間沒可能。”

　　程予修揪住他的衣領，“所以你隻是她的次要選擇，而且……”

　　而且極有可能人家就是因為利才故意這樣吊着他。

　　小少爺平靜道，“沒關系，隻要她選擇我，我有信心讓她相信，我才是她的最優選。”

　　程予修氣得想揍人，卻最終松了手，“你真是冥頑不靈！”

　　“修，我追了她這麼多年，她現在終于答應跟我訂婚，一定是我的堅持被她看到，我相信她心中對我是有好感的。”

　　小少爺的手搭在程予修的肩上，“修，我的念念不忘得到了回響，幾年如一日堅持的喜歡，我早就深愛着她，她長在了我的骨髓中，拔不掉的。”

　　靜待幾年開花結果，他也管不了什麼第二選擇，就算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他都認了。

　　小少爺笑了笑，“往後人生那麼長，我有的是時間讓日子變成我想要的樣子。”

　　“程哥，你會祝福我的，對嗎？”

　　程予修深呼吸，“希望是我想多了。”

　　他是真心希望小少爺能幸福，快樂。

　　這是很多人的願望。

　　可事情終究沒能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