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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番外·柳疑復篇

  

  第433章番外·柳疑復篇

  前世?

  柳疑復從大理寺出來時,外頭落了雪。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整個天地都淪為銀裝素裹的白,他擡頭安靜注視著,時間有些久了,連眼睫都覆上一層清寒。

  睫毛輕輕抖落掉細碎雪粒,他眼眶遲鈍的有些澀然。

  耳邊驀地浮現大理寺卿的苦苦相勸:

  「你這個樣子自身都難保,還去管別人做什麼!」

  他從不站隊,辦事不講情面,無意間得罪了很多人,三皇子登基後尋了些由頭降了他的職,有意冷落他給他顏色看。

  下面的人察言觀色,也故意排擠孤立他,好似人人都能踩他一腳,他在朝中的境地愈發舉步維艱。

  按理說,這樣的處境下,他本該低調行事,明哲保身,可這樣的話,他就不是柳疑復了。

  況且,那也不是什麼別人。

  那是……沈棠寧。

  沈棠寧的死訊傳來時,他在院中站了一夜。

  他一直以為,嫁給池景玉她是幸福的,可事實並非如此,她有一段不幸福的婚姻,甚至為此,搭上了自己的命。

  他突然想起最後一次和沈棠寧見面,是在某家孩子的滿月宴上。

  那時的謝家已經傾覆,她的模樣不能用憔悴來形容,他甚至以為自己瞧見了一具行屍走肉。

  她從前很喜歡笑,無論喜怒,都習慣用笑容來遮掩,但那時她臉上沒有絲毫笑意,隻是木然地坐著,周遭的熱鬧似乎完全與她隔絕。

  那張名動燕京的臉仍是好看的,卻過分蒼白纖瘦,好似風吹雨打過的落花,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柳疑復心頭攀上一絲難以言喻的陰影,有一瞬間他有種莫名的直覺,她會慢慢走向凋零,那是她的宿命。

  於是在宴席散後,他狀若偶然路過,叫住了她。

  「池夫人。」

  沈棠寧擡起眼,她的眼神空洞冷漠,讓他止了止聲,然後艱難說出二字。

  「抱歉。」

  謝家出事時,她曾來求過他,可柳疑復也無力回天。

  他能破奇案,卻無法左右朝局。

  盛極必衰,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更何況上頭的那位鐵了心。

  沈棠寧眼底有了一絲波瀾,但也隻是瞬間,她緩緩道:「柳大人不必介懷,您已經儘力了。」

  她向來是講道理,極其體面的人,自然不會怪罪於他,可他心裡某處角落竟生出鈍痛。

  他甚至沒有立場安慰她,因為兩人連朋友都算不上,隻能在擦肩而過時,低聲道一句:

  「保重。」

  她腳步頓了下,嗓音很輕:「你也是。」

  誰能知道呢,那竟是兩人此生見的最後一面,那句「保重」成了訣別。

  柳疑復直覺沈棠寧的死不對勁,他想為她沉冤。

  提出驗屍遭到拒絕,他和池景玉起了爭執。

  對方臉色冷然:「那是我的妻子,池家的當家主母,豈容旁人侮辱?!」

  柳疑復難以扼制心中怒火,一把攥住他的衣襟,白皙的面容染上怒意:「虛情假意,你若是當真在乎她,她會死嗎!」

  池景玉腦子裡閃過什麼,沉沉地盯住他:「柳大人是真的秉公執法,還是藏有私心?」

  柳疑復眸色緩緩凝住,他當然有私心。

  他的私心見不得光,無處遁形。

  池景玉不肯鬆口,而且他也交不出沈棠寧的屍身,因為她的屍身早就失竊了。

  他覺得這是她對他的懲罰。

  但柳疑復沒有放棄,他四處奔走,晝夜不息地尋找蛛絲馬跡,在統一別莊下人和為沈棠寧看診的大夫的口供後,終於確認,她是中了毒。

  一種名為「牽機」的慢性毒藥。

  真相終於大白,世子夫人死於後宅爭鬥。

  但沒有意義,即便他為她翻了案,也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是死了個沈熹微,池景玉的名聲受到了點影響,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柳疑復的一意孤行,徹底惹惱了三皇子,他不圓滑,不識趣,於對方沒有任何價值。

  理所當然的,淪為政治的犧牲品。

  但柳疑復覺得,這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他找尋不到活著的意義。

  這個世界爛透了。

  柳疑復被構陷入獄,慘死獄中。

  他死的時候,手裡緊緊攥著一方潔白的手帕,角落裡綉著清艷海棠。

  他倒在地上,艱難擡頭望著那一處狹窄的天窗,逐漸渙散的眼眸努力睜大,他似乎看到了很久以前,那支無意間闖入他視線裡的棠花。

  那是他生命裡,不為人知的罕見春色。

  這個世界爛透了。

  可他仍然渴望來世,如果有來世,他不要再做她生命裡的過客……

  哪怕隻能遠遠守護她,也是好的。

  如果能再近一些,那就更好了。

  他安靜閉上了眼,唇角緩緩上翹。

  ……

  今生?

  「柳大人,很高興見到你平安回來。」

  面前的人眼眸清亮,嘴角噙著笑意,目光坦蕩地望著他,是很久不見的沈棠寧。

  柳疑復眨了眨眼,彎起唇角,沉緩地道:「我也很高興。」

  宮變的事總算塵埃落定,長公主登基,他也被召回了京。

  她微微支著頭,神色好奇:「江州是什麼樣的?我聽說那裡的人文風情和燕京很不一樣。」

  柳疑復極有耐心地給她講述,沈棠寧聽得很專註,時不時還會附和兩句,聽到驚訝的地方屏住呼吸,睫毛微微顫動,神情生動極了。

  他的神思已經不受控制偏移,靜靜落在她的臉上,目光藏著自己都沒發覺的溫柔。

  池宴就是這個時候冒出來的,他抱著手臂,皮笑肉不笑:「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沈棠寧仰起頭看他,眼神透著嗔意:「怎麼也不吭聲,嚇我一跳!」

  池宴很刻意地哼笑一聲:「我看是你們太投入吧?」

  他一屁股坐下來,一副不走的架勢,「聊的什麼,我也要聽。」

  她動了動嘴唇有些無言以對。

  柳疑復反倒好脾氣地笑了笑,為他斟了一杯茶:「在聊江州的事。」

  ——

  去齊國交流,柳疑復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對齊國的水利工程和畜牧業很是感興趣,這個學習的機會很難得。

  沈棠寧得知這個消息什麼也沒說,隻是送了他一份禮物,是一支風鈴,造型精美獨特,鈴聲清越悠揚:

  「想家的時候,歡迎回來看看我們這些老朋友。」

  她送的坦蕩,柳疑復也不忍拒絕,直直望著她漂亮的眼睛:「當然。」

  他隻是想短暫放逐自己,卻不打算終身避而不見。

  ……

  姜稚京點名要他,並不是傳聞中那些風花雪月的理由,相反也很現實。

  「我剛登基,底下的人還不太老實。我知道你辦案方面很有一套,留下來幫幫我怎麼樣?」

  年輕的女帝目光狡黠,像隻狡猾的狐狸,似乎篤定他不會拒絕。

  柳疑復無奈應下。

  姜稚京使喚他毫不客氣,她外表看著柔軟,實則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做事相當果決。

  柳疑復很長一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幾乎無暇想其他,他在這裡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某一日,兩人累癱地倒在椅子上,姜稚京瞧著他哪怕累的不行,也要慢吞吞整理衣擺的樣子,忽然笑了起來,對他吐露心聲:

  「我一開始對你有點意思。」

  柳疑復動作一頓,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場面,隻能沉默以對。

  「嘖,你別這副死樣子啊,我是說之前!」她頗為嫌棄地瞪他了一眼,「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我可不喜歡自討苦吃!」

  柳疑複眼皮微跳,緩緩看她一眼,她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木頭樁子?

  燕珏那陰冷的目光每每都能把他戳死。

  姜稚京隨心所欲慣了,懶洋洋地繼續,「更何況,你不是喜歡沈棠寧麼?」

  潛藏在心底的心思猝不及防暴露在烈陽之下,柳疑復臉上露出些無所適從。

  「放心,我誰都沒說!」姜稚京托著下巴看他,「不過你為什麼喜歡她,她難道比我好看嗎?」

  她的語氣顯然不怎麼服氣。

  柳疑復不經意彎唇,垂著眼沉默了很久:「喜歡她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從未向什麼人吐露過心事,不過此時卻有了訴說的念頭。

  姜稚京聽完沉默許久,眉尖緊緊蹙著,似乎很不能理解:「你們大慶人也太含蓄了,在我們齊國,喜歡就讓對方知道,喜歡就去追,付出行動才不會留下遺憾。」

  她瞥他一眼,聳聳肩,「你這麼默默無聞,圖什麼?」

  柳疑復隻能緘默,許久後,遲緩地開口:

  「不,我隻要能看著她得到幸福,偶爾能見上一面,就已經很滿足了。」

  隻要能看見她平安,喜樂,美滿,那就足夠了。

  他想要的,也不過如此。

  姜稚京客觀地點評:「大公無私!」

  她不知道,同樣的事在她身上上演,她也會覺得有口難言。

  ……

  又一年冬。

  他們相約在大慶齊聚。

  柳疑復站在廊下,望著院中打雪仗的沈棠寧,她捧起一捧雪,唇紅齒白,笑意盈盈。

  他心裡忽然很寧靜。

  那隻海棠就應該高高綻放在枝頭,沒有憂愁,姿態輕盈,永不凋落。

  今年的冬天還很漫長。

  但好在,春天其實也不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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