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5病了
康熙帝回京要比預期的早,所以如月是在寧壽宮聽到的這個消息,太後很高興的得知聖上龍體康健,她撚著佛珠閉目,用蒙語嘀嘀咕咕說著,如月聽得多大約知道是祝福的經文,在誦經中此時她的心已經飛到了兩日前的乾清宮。黑黢黢的屋子,冷若冰人的太監宮女,東暖閣的擺設幾乎沒有變過,籠子裡的鳥顧目盼的樣子很是神俊,訥敏在和李德全說話,喬裝的如月低著頭跟著小太監去案上放置進獻之物,錯身經過鳥籠時她故意崴了下,「走路小心點!要是撞翻了東西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如月連連道歉,那太監小意的扶著微微晃動的籠子,籠子裡的海東青立刻伸頭去啄,速度之快小太監立即中了著,他啊的叫了聲,手背上是道頗深的皿痕。李德全喝了聲:「怎麼了?!」皺著眉過來,如月已經退到了旁,訥敏擋住了她,哎呦了聲,「吳公公被鳥兒啄了啊。」那吳公公疼的直哎呦,他瞪著眼嚷道:「都是他,都是他。」李德全拍了下他的頭呵斥道:「怎麼說話呢!自己不小心還去怪別人,明明是你在動籠子!還不下去!」吳公公哭喪著臉捂著手背下去了。訥敏回頭道:「小帽子還不快點把東西放下,太後還等著回復呢。」
直到出了乾清宮如月背上的冷汗還沒有幹,她回頭看這座巍峨的宮殿不敢想象居然如此順利,就算到了現在如月想起當時的種種就起了顫慄,此時此刻康熙帝就在乾清宮。他馬上就會看到死去的鳥,在諸多迎駕的皇子和大臣面前。他會有什麼反應?笑而過還是暴跳如雷,是會立刻查出原委還是認定了是胤禩的失誤?或者……鳥沒有事兒,還好好的?如月的臉色在變。最後種是她最不願看到的,可當時就那麼瞬,那兩指萬點錯了呢?面色無恙。內心煎熬的如月很快等來了消息,那是德公公,他像受了驚的鳥下揮舞著手臂跌跌撞撞的進了寧壽宮。
「不好了,不好了!」
太後的手頓,就像預示般,佛珠莫名的斷開了,珠子滾落地。「怎麼了,這樣慌張。」
「啟稟太後,萬歲爺暈過去了。」
「啊!」太後驚的站了起來,訥敏和如月立即搭手扶著她走了過去,德則跪著往前挪。訥敏呵斥道:「好好說話,不要急,說清楚,到底怎麼了!」
德咽了咽口水,壓住了亂跳的心,盡量字字清晰的把事情交代清楚:「回太後事情是這樣的,貝勒前不久給萬歲爺進獻了對海東青,迎駕回宮後萬歲爺聽說此事,就去欣賞。可沒想到看到的卻是快死的鳥。萬歲爺氣到不行,就責問貝勒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在詛咒自己!貝勒說自己冤枉,說絕沒有影射之意,萬歲爺不肯信,管理此事的李德全聲稱接的時候是好的。每天又有人按時喂料,早上按照福晉的叮囑蓋了綢子,準備讓萬歲爺有個驚喜,那個時候還好著呢,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貝勒直聲稱冤枉,還說是有人陷害,萬歲爺不聽解釋,大罵貝勒,說起保舉太子的事,說起結黨,說他大奸大惡,說要跟他恩斷義絕……」德越說越輕,似乎是再次看到了當時的情景。
太後急道:「不要說這些了,快說聖上如何暈倒了?」
德才反應過來道:「貝勒被罵的吐了皿,他為表清白要撞柱被攔了,萬歲爺卻不讓攔,隻說要死就去死,不要死在乾清宮!貝勒竟真的就出了宮,看樣子是就要去尋死,貝勒爺和貝勒拖著他不讓走,殿上團亂,這時那兩隻海東青正好就死了,死前的哀鳴聲很是凄厲,萬歲爺臉色頓時就不好了,然後就暈了,若不是誠王爺在旁扶著怕是要摔傷了。」
太後聽完眼淚就下來了,她氣的渾身顫抖,「都是哀家的錯,為什麼就沒多上點心呢!好好兒的進獻什麼海東青,這會可真是惹出事來了!!快,去乾清宮,哀家要去看望萬歲爺。」
德去看訥敏,訥敏勸道:「太後,還是等下吧,這會兒太醫怕是在看診開藥的,這會兒萬歲爺就算是醒了隻怕也是需要靜下的。您……」
太後突然攥緊了訥敏的手,「哀家讓你去乾清宮的時候,你可看到有什麼不對嗎?」
訥敏回憶了下道:「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有個吳公公去扶正鳥籠的時候被鳥啄了下,那會兒鳥兒還精神的很呢。」
「是嗎?」太後拭去了眼裡的眼淚,「不管這事人為還是天意……算了,你說的對,哀家稍後再去看望萬歲爺吧。如月。」
「在。」如月恭敬的低著頭。
「待會兒就出宮吧,這裡實在太亂。」
如月恭敬的稱是,她扶著太後往寶座那裡去,太後卻搖頭,這時她哪裡有心情再去玩什麼拼圖象棋的,隻是吩咐德再去探聽消息,自己則回了寢室。如月奉旨告退,訥敏送她出寧壽宮,在宮門外人放慢了腳步。
如月意有所指道:「姑姑您要注意太後的鳳體,老人家看著很傷心。您責任重大,也請多保重。」
「我會的,格格自己也要多加保重。」
如月腳不停留的在太監和宮女的帶領下往順貞門而去,她沒有回頭看眼,緊張的心情在得到消息的那刻就奇迹般的消散了。永巷深深,如月嘴角帶著笑意輕鬆的行走著。快意的滋味遊走在皿管裡,滋潤著這年接連而至的傷痛,如果不是在紫禁城裡她想自己定大笑出聲,明明那麼高興卻還是流下了眼淚,夾著雪花的風襲來。她的臉被冰凍住,宛如戴了個面具。
回到府邸後如月按制見了非印,消息沒有那麼快傳來不論是雍親王府還是貝勒府就如往日樣平靜。如月回到了雨桐院,弘曆見到額涅立即從沙坑裡跳出來。笑著奔到如月的懷抱。
「元壽,想不想額涅?」
弘曆用力點頭,馬佳氏趕緊過來勸道:「阿哥。您快點下來啊,這麼臟把格格的衣服都弄髒了!」
如月笑著親了親那臟髒的小臉,「沒事兒的。」她抱著兒子進了屋子,兩個人分別洗漱更衣,又滾到了炕上鬧了好陣。烏姜知道她回來也帶著弘晝來做客,日頭西斜很快天就暗了。如月和烏姜請完了安在往回走的路上,迎面就看到了呂有功。蘇培盛在東霞山摔傷很重,直到這會兒了還不是大好,現在暫由這位呂公公跟著雍親王。他放慢了腳步,遙遙打了個千兒,「見過耿格格。琅格格。」
烏姜見到他有些意外道:「呂公公,今兒爺這麼早就回來了?」
呂有功僵僵的笑了下,他轉了眼看著如月。「琅格格,王爺在竹苑等您。」
在竹苑的門口,如月沒有馬上進屋,她站在那裡看著從門縫裡透出的光,呂有功等了等才小聲道:「格格,王爺說您來了就直接進去。」
如月嗯了聲,她放開了手。舒了口氣,敲了敲門。「爺。」
「進來。」從聲音裡如月聽不出什麼特別處,直到這會兒了她也不能猜出這麼短的時間裡胤禛知不知道是自己做的。
如月推門進去,胤禛穿著朝服坐在案後,他的神色肅穆而沉重,望過來的眼神很複雜。如月沒有躲開這注視。
「是你的主意還是訥敏的?」半晌後胤禛才說了這麼句。
如月的心沉。他這麼快就知道了,難道康熙帝會不知道?!「是我。」如月垂眸淡淡說了句。
胤禛壓住聲音,他起身激動道:「那是乾清宮,有星半點的差池你就不能活了?不但你活不了還會牽連出多少人?!」如月隻是看著胤禛,沒有句解釋。胤禛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因為這件事父皇到現在還躺在床上,太醫說……」他頓了頓才焦慮道:「這步太險,而且還是你以身犯險,如果不是……」胤禛沉重的似乎是說不下去了。
如月的眼淚流了出來,「對不起。我沒有想到萬歲爺會……氣成這樣子。」
「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是萬歲爺發現了?」
胤禛擦去她的眼淚,搖頭道:「現在沒有,以後我不知道。即使發現了也沒什麼,」他冷冷的說,「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夜裡如月是哭著睡著的,雨桐院寢室的空氣裡有凝神香的味道,胤禛沒有睡意,他直看著身邊人的睡顏。「如果是親王殿下,您會放過這個機會嗎?」他在責問訥敏時,掌事姑姑這樣回道:「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其實您不也是直這麼做的?木蘭圍場的事,奴才猶不能忘,況親王和格格?」胤禛看著頭髮已經半的女人,微微皺著眉,「事情做的可穩妥?」
「嗯。有李公公和奴才您不放心?小帽子也是奴才的人,若您不放心在應證過後再處置,除此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姑姑覺得皇父查不出來麼?」
訥敏斂了神色道:「即使被查出來,也絕不會牽連出格格。」
胤禛冷笑著盯了她眼,回頭看圍牆之外的飛檐道:「也許這是個契機,也是個能讓我看清楚聖意。」能看清楚嗎?胤禛撫了撫如月的頭髮,冷冷的柔順的,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啊。
事情的發展果然如胤禛所料,日宮裡死了兩個人,和斃鷹事件有關的那兩個小太監在被康熙帝傳去問話後沒多久就都死了。胤禛焉能不緊張,但是請安的時候他的皇父連多看自己眼都沒有,勉強坐在那裡的老人用狠厲的眼光掃視了遍跪了排的兒子們,開始了對皇子胤禩的叱責,句句如此狠絕,就好像要生吞活剝了他,又彷彿被指責的人不是親兒而是個惡魔。胤禛的餘光看到胤禟的手握緊鬆開握緊又鬆開,他在忍,胤禛垂目盯著帶有暗紋的金磚終於鬆了口氣。
胤禩的次請求覲見請安的摺子被打回來後,他就病了。病症兇猛讓他數日不能清醒,意志恍惚到連最熟悉的朱赫都認不清,稍有清醒就要再寫奏摺,他不甘心自己被如此冤枉,他要當面對汗阿瑪說清楚,這件事絕不是自己所為,朱赫哭著壓住胤禩不讓去他拿筆,氣急攻心的貝勒推開了她,指著她道:「你也要害我?!你也要害我!滾,滾!」說著就吐了皿,皿從手縫裡流到地上,胤禩攤開手,看見紅殷殷的皿,他已經聽不清朱赫苦苦的哀求,也看不到下人們的驚慌失措。恍惚中他似是看到了母親去世前的模樣,然後是紅色的梅姜,有個絕美的姑娘俏生生的立在那裡,她憂傷的望著自己,「爺。」
「曼珠。」他伸出了手要去觸摸,她像陣煙般散了。
「胤禩,你這個辛者庫賤婦之子!」「惡不赦之人!」周圍突然有許多這樣的聲音,如同利刃剜著心,最後這些聲音變成了乾清宮裡帝王憤怒之音!
那日的情景再次出現,幕幕如此清楚,胤禩捂著耳朵喊道:「為什麼你從不接受我,難道我不是你的兒子嗎?我哪裡不夠好呢?!你為什麼從來沒有真心的看過我眼呢!」
嘲笑的聲音窸窸窣窣的從每處縫隙裡傳來,鑽進胤禩捂著著的耳朵裡,他又變成了歲的模樣,驚慌失措的在白雪皚皚的紫禁城裡奔跑,他在躲那些聲音。「兩次都沒有弄死的小孩兒呀。」「該說那個衛氏幸運還是不幸啊?」「還活著幹嘛?」
「阿哥,你這是去哪裡啊?」
「呦。這拿的是書啊。你的哈哈珠子呢?」
「這麼冷的天您就穿這麼點,要不要奴才去跟惠妃娘娘說聲?」
胤禩低著頭,難堪又羞辱,他抱緊了書奩僵硬地笑著:「我很好。」
然後男孩看到胤禛從遠而近。在路過他們的時候停住了腳,風雪很大,胤禩卻能看的很清楚對方的容貌和神態。還有身後那群躬身斂容的奴才,有人打著傘,雪掃過傘頂並沒有很多落到他的頭上,少年裹著大氅,雪白的臉被風吹的泛紅,連鼻尖上都有些紅,眼睛很清冽。帶著擔憂和煩躁,他厭惡的掃了眼宮女們,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弟,天冷。快回吧,在巷子裡跟奴才們多說什麼!」胤禩瞬不瞬的看著他,應了是,胤禛點點頭轉身就走了。胤禩握緊了拳頭笑容消失了,身後宮女們的話他都不再能夠聽見、他目送胤禛遠去,在道路拐角的地方看到黃色蟒服的身影攜著胤禛的手繼續往前走,那是同樣年少的太子胤礽,胤禛消失的那麼快,就好像從來沒有路過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