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殤情
接著來的是曹家姐弟。在見到濟蘭的時候,曹蕤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靦腆,她很平靜的見過了禮,徑自去瞧了好友。見到如月後她更是番悲傷流淚,哭濕了不知多少條帕子,握著如月的手難過的幾乎背過氣去。濟蘭剛想勸說就被憤怒的曹蕤罵了頓,說他怎麼就沒看好妹妹,讓她成了現在的樣子。濟蘭看著長高許多的女孩兒,她樣貌沒有變多少,就是臉上多了麻點。這是得了天花的結果。曹蕤流淚叱責濟蘭,濟蘭隻是沉默的受著,到最後曹顒看不下去了,忙給妹妹解釋,如月得這病就跟她得天花樣,不是人力能對抗的。濟蘭是親哥哥怎麼可能會不照顧好妹妹,而且這病太醫也看過了,實在是疑難雜症沒法子的。曹蕤也知道弟弟說的在理但她就是覺得天理不公,如月那麼好的人怎麼就沒福氣呢?
曹家的人剛送走,濟蘭這還沒歇口氣呢,戴諾就連夜趕來了,他跌跌撞撞的衝進如月的房子,跪在床邊呆看了半晌竟捶兇頓足的放聲痛哭起來。濟蘭勸了又勸也不頂用,直到已然顯懷的英姿也趕來了他才稍收了聲,後者瞪著自己的丈夫怒道:「又不是你娘死了,哭什麼喪,人家隻是病了保不準過幾日就好了。你這麼哭是咒人呢吧。」戴諾聽有理立刻不哭了,他拿出銀票說是要給如月看病的銀子自己都出了。濟蘭還沒拒絕,英姿就插著腰喝道:「你是人家的誰啊。琅家人缺銀子還是怎麼的,與其送人家銀子不若去找大夫來,憑咱們的人脈還找不到個好點大夫,說不準哪個就能救了她呢。」戴諾聽大喜,直贊英姿賢妻。然後他也不多待,而是鄭重向濟蘭許諾定要找到名醫給如月治病,說完他就風風火火的走了。英姿在走之前瞪了濟蘭眼,譏諷道:「小白臉的男人果然不可靠,連妹妹都護不住!」
如此迎來送往了許多人,終於在送走了哭的塌糊塗的菱紗之後,如月再也忍不住了,她問濟蘭:「我該說有朋友為自己難過很高興嗎?可是不能再這樣了!而且終日對著張張為我傷心的臉怎麼就覺得做了虧心事那麼對不起人家呢。哥,想想法子吧。」
濟蘭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妹妹病引來這麼許多人,剛才收到帖子後面還跟著有人來呢,有些是好友有些則隻是點頭之交,如此以往的確不是長遠之計。於是他開始讓寶絡和小山選個能讓如月靜養的地方。
寶絡讓小山去選養病之地,自己則留在桃源,因為她對姑娘的病直有點疑心,寶絡覺得這些伺候如月的人太淡定了,澄心就算了,流蘇這樣總是悲悲戚戚的丫頭竟然也這樣,而且他們不假與人手的照料很是奇怪。大爺的態度很微妙,那麼疼愛女兒的甄氏居然沒有同行而是留在北京了,都到這會兒了可不是怕舟車勞頓的時候吧。
寶絡終於挨不住內心的各種想象去找了濟蘭,她開門見山的問了是不是如月的病另有隱情,濟蘭在猶豫後做了決定,他沒直說而是讓寶絡和自己道去如月的住處。當寶絡看到昏迷在床躺了快半個月的姑娘,被好幾個大夫診斷無救的妹妹此刻正坐在床上啃雞腿,用尷尬驚訝羞愧交織的複雜眼神看著自己時。寶絡在鬆了口氣後突然就意識到之前的眼淚是白流了,情緒是白失控了,東西是白砸了。再看看流蘇和澄心亦是和他們主子樣的表情,她半是惱怒半是傷心的喝問道:「有誰能給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晚個女人就在問和答中度過,時不時的濟蘭會補充解釋下。待聽完寶絡已經消化不了那麼多東西了。隻是去了趟北京,年時間而已,居然生出那麼多事,件件都是取人性命的大事!她茫然無措的問道:「那下來怎麼辦呢?這要是被發現了,」寶絡打了個寒噤,她恍然道:「是了,所以大爺才要急著找僻靜所在?避人耳目?」
濟蘭頷首道:「正是如此。也正是如此才將這個秘密透露給你,我需要幫手。若你害怕可以……」
濟蘭的話還沒說完,寶絡便正色道:「大爺把我看做什麼人了,怕事我就不是寶絡了,何況太太是我的大恩人,如月又是我妹子,我現下的切都是琅家給的。到了用我的時候怎麼能因個怕字就置身事外?您放心,如月,你也放心,這件事就是我死了也不會給旁人透漏半點,即使是小山我也不會說。」
寶絡說的斬釘截鐵,濟蘭點頭,如月感動,澄心讚許,流蘇聽得呆了。流蘇直都是怕的,她在北京城經歷了想都不敢的想的事,恐懼直都在,即使逃離了那個地方可恐懼始終沒有消散,她怕事情敗露被殺,她怕死。流蘇分羨慕寶絡的果斷,她竟能直接說出這樣的話,自己當初可是被嚴重警告的,說和不說,怕和不怕都保不準個死。流蘇正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如此凄慘,如月就道:
「流蘇是不是還很怕呢?」被主子亮晶晶的眼看著,她心虛的說不出話,「我也怕的,不過我覺得定可以沒事的,即使有事……我來擔著,要是連你們保護不了那我這個所謂的主子就太失敗了!如果有那麼天……所有的事你都不知道,你們也是,都是我人的決定,你們被我騙了,如此而已。」丫鬟們都呆看著她,濟蘭握住了妹妹手,「不是你個人,還有我。」如月回望著哥哥,臉上綻放出個含淚的笑來。
琅小山按著濟蘭的要求終於選好了個理想的住處,那就是距桃源並不遠的蘭若寺。這座寺處于山巒的懷抱中,經過次大雨的襲擊如今大殿已經完全坍塌了,隻有幾間僧房還留著。這裡本不算偏僻卻因路不好沒有人來,也有說法是被毀的寺院最好不要去,免得招來不幹凈的東西。本來琅小山覺得這個地方主子們不該滿意的,沒想到濟蘭竟然覺得很好,他安排自家的和戴諾選的大夫們走了幾次過場,甚至故意請了道士做法,和尚念經,亦去廟裡求籤等等掩人耳目之事。很快就有傳聞說琅家的姑娘是被邪氣入心這才不能醒,高人說要在某時去某地居住,讓該處的靈氣洗滌身心。那個某地自然就是荒廢掉的蘭若寺,濟蘭讓下人們速速清理殘垣,重新修葺房子,總管此事的琅小山雖有疑惑但沒有問半句,他不是多嘴的人就按主子的命令執行去了。
待徹底搬過去已然是初冬了,山裡冷於是在修葺過程中就埋了地龍取暖,這樣甚是怕冷的如月住進去就覺得竟分舒服,其他的她什麼都不在乎了,簡陋就簡陋,她現下可是個活死人呢,吃穿用方面則由寶絡全權安排,琅濟蘭見切都安排好了便對妹妹道:「諸事皆要小心,不可大意。至少這年你不能隨意出現在外,保不準暗中會有人盯梢。我已請人保護你,放心。」
「盯梢,誰?保護我,除了哥哥還有誰?」
「盯梢的人可能是京裡派來的,大約不能確定你是否真的沒好吧。保護你的是……江淮,顧雲的人。」
如月已經很久沒有聽濟蘭提起顧雲了。她的思緒下子回到了攬月樓和半照樓,隻見過兩回的男人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記得最後見面他提過跟濟蘭因為志不同道不合的緣故鬧得不愉快,最後次聽說他是在吳縣桃源救人時,是哥哥得了他送來的消息才能趕來相救的。如月已經把怎麼看都是大恩人的顧雲放在心裡的龕上供著了,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顧雲好像徹底離開了琅家人的生活。此時乍聽這個名字,如月有些糊塗了,掉腦袋的事哥哥居然拉上了他,而顧雲竟也會配合?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眼見著分別的時日就要到了,龜縮在屋子裡不敢出來的如月糾結的看著哥哥在收拾行裝,少年還念念不忘的而再再而的提醒她,絕對不要信任何人,不要出這片山地。如月覺得此時的自己就是被金箍棒畫了個圈圈住的唐僧,如今孫悟空要走了,她這心裡總不能平靜,會兒想著不知何時再聚,會兒又覺得失了哥哥的保護很沒安全感,雖說有自己人在守衛可還是害怕。濟蘭早就注意到如月的愁眉苦臉,她的眼睛刻不停的跟著自己,心知她在想什麼,可再多的安慰在這時也是沒有用的,妹妹總要經歷獨立面對困難,所以他狠了狠心就當沒看到,轉身又去叮嚀澄心流蘇,定要照顧好姑娘,萬不可放縱她行事,若是她犯渾就關起來,不必顧慮。如月泱泱聽著,心裡千頭萬緒。
臨別的夜晚竟就這樣過去了,半夜時分如月忽然醒了。她發現竟是月亮的光把自己照醒了,深秋的山裡安靜非常,真的是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如月悄然起身並沒有驚醒流蘇和澄心,她來到窗前默默的看起了月,風入松的聲音隱約可聞,清新的氣息讓人平靜,隔壁屋子裡的濟蘭不曉得睡了沒睡。他定放心不下自己吧。如月暗下決心要堅強起來,定要變成讓別人放心能交付重託的人。這時鳥鳴聲起,棲息在附近樹上的群野鳥不曉得怎麼就飛了起來,扇動翅膀的聲音在夜裡聽的格外清楚。如月愣了愣,月出驚山鳥?大約詩人當時也跟自己樣,滿腹惆悵的立在這樣的山中想心事吧。
少頃隔壁有門開的聲音,如月仔細聆聽好像是濟蘭出去了。這麼晚去幹嘛,來看自己嗎?她做好了準備但等了半晌也沒見他進來,難道是去做其他事了。如月好奇心起就坐不住了,她剛動身便聽到隔壁屋子似是有人說話,原來不是濟蘭出去而是有人進來了!她貼著牆去聽但聽不真,如月想起自己的心法已經有突破層的趨勢。耳力應該見長,於是立時將耳朵繼續貼在牆上,平心靜氣的運用起心法來,炷香過去她才漸入佳境。刻意關閉了其他感覺,將專註力完全集中到耳朵,這時她終於斷斷續續聽到那邊的聲音。
「……不該……要走……」說話的是濟蘭。
「……避著……你……」這聲音,如月大驚,竟然是顧雲。這般沙啞如蛇般的聲音除了他還會是誰?!如月在情緒波動之下,後來的話就沒太聽清,她帶著好奇和懷疑斂氣靜心用力去聽。
「……相見不……實在不該請你相助的,這件事太危險,可我想不出能找誰了。這份恩情我永生不忘,隻不知道何時能報。但他日有事我萬死不辭。」
「哈哈哈,」顧雲笑的很是悲戚。他突然停了笑傲然道:「你當我是什麼人,相見不如不見?嘿嘿,你既然說過了不願,我難道會強求?何況你又何曾在意過我的感受……這次幫你是看在你我相識場的份上,那會兒你為我勉為其難的做了不少事,這回就當我還你了。」
濟蘭默然半晌方道:「我家遭劫那會兒你已然還過情了,還有不是你及時到畫舫救我……我……」
「那你是什麼意思,就這麼不想欠我的人情?那你就還啊!」他這聲說的及是狠厲。
如月聽得心頭亂跳,她覺得怎麼這樣的對話很是古怪,古怪到她不得不東想西想往歪的地方去想。而下來的話竟然證實了她的念頭。
「顧大哥……我……我不知道怎麼說,這輩子我沒法報答,也法子違心去應了你的情意。我……要是有下輩子,我定……」後面幾個字少年說的極小聲,如月沒法子聽到,她隻覺得皿往上逆,沖的臉燒,心都能跳出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從不想什麼來世,也不信有什麼來世……我從小橫遭慘禍,若不是師傅相救早就死在那夜了。後來又遇到文先生,他送我去了慕容當家那裡,好讓我有個棲身之所。慕容待我是不錯,可其他人,嘿嘿……為了借這股勢力報仇那些侮辱我可以忍,也可以不計回報的為他們赴死,你師傅曾說我的心裡除了仇恨什麼也沒有,他說的對,我就是這樣的人,不要說什麼恩情,我已經用命還了,在我心中師傅如何,當家如何,那些女子又如何,就是相互利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