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儀宮後殿之中,蕭绾心正靜靜地看這蕭绾如随手插花。隻見蕭绾如将桌上的花枝來回擺弄,卻始終弄不出個新鮮樣子。過了一會兒,蕭绾如仿佛失了耐性似的,随手便将花枝胡亂地插在一起。
見到蕭绾如如此,蕭绾心不由得癡笑道:“插花講究線條優美、高低錯落、俯仰呼應,疏密聚散。怎的本宮瞧着你插花,竟仿佛是小廚房的亂炖鍋一樣了?”
聽得蕭绾心如此一說,蕭绾如不由得嘟嘴道:“二姐是在笑話绾如呢!绾如可是不依呢!”
見蕭绾如這般嬌俏,蕭绾心不由得暗暗含笑,遂從桌上拾起花枝,婉然笑道:“歐陽修曾有詩雲,‘深紅淺白宜相間,先後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賞,莫教一日不花開。’其實插花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隻要你瞧準了各式花枝之間的關系區别,再一一對應也就是了。”
隻見蕭绾心的一雙玉手仿若翩跹的蝴蝶一般,翻飛在花枝之間。不過片刻的功夫,蕭绾心便勾出了一幅玲珑精巧景象。蕭绾如不由得暗暗驚歎,道:“妹妹瞧着二姐樣子,便有古人‘觀之令人甯心入禅’的心思了。”
聽得蕭绾如故作深沉,蕭绾心不由得掩嘴失笑道:“你個小妮子,竟懂什麼是‘觀之令人甯心入禅’麼?不過本宮聽着,小妹仿佛不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反倒是朝堂上酸腐的老學究呢!”
蕭绾如嘻嘻一笑,道:“妹妹聽着姐姐這話,竟跟甯安公主似的!”
“甯安公主?”自打蕭绾心重新入宮之後,便甚少見到甯安公主。如此驟然聽得蕭绾如提及甯安公主,蕭绾心便不由得道:“怎麼,你與甯安公主很是熟悉麼?”
蕭绾如含笑道:“自打二姐你重新回宮之後,甯安公主便時常來咱們文安公府。甯安公主與二姐你性子一樣,绾如很是喜歡呢!”
聽到蕭绾如如此一說,蕭绾心不由得眉心未動――甯安公主對哥哥的情誼,她蕭绾心是最清楚明白不過的。隻是,眼下并不是談論甯安公主婚事的時候,蕭绾心便也隻得支吾着道:“小妹倒是心思敏捷,不似老學究呢!”
隻見蕭绾如随手拿起玉壺給花枝噴水,道:“妹妹就是妹妹,可不是什麼老學究。隻是,妹妹瞧着姐姐這般娴雅恬淡,也是高興。想必姐姐與姐夫的感情一定極好,所以姐姐才能有這樣的閑适心境。”
聽得“姐夫”二字,蕭绾心卻是心中一痛――
此時插花的自己,固然是娴靜恬淡。但這份“娴靜恬淡”,卻更像是苦中作樂。眼下未央宮中的局勢一觸即發,蕭绾心素來不擅長後宮争鬥,便更是倍覺不安。
蕭绾心勉強按壓住心中的忐忑,故作輕松道:“宮中閑來無事,本宮也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隻見蕭绾心随手擺弄着花枝,旋即道,“對了,你入宮也有幾日了,怎的本宮都不見你往長姐的重華宮去?”
“妹妹已經去過了。”蕭绾如嘟嘴道,“妹妹總是覺得,長姐仿佛不是以前的長姐的。現在的長姐,讓我吓得慌。倒不如二姐你這裡清淨自在。左右,我也是隻住一段時間就走了。”
聽得蕭绾如如此一說,蕭绾心不由得微微蹙眉道:“怎麼了?”
“沒――什――麼。”蕭绾如支吾着道。
見蕭绾如如此,蕭绾心便是歎息道:“長姐的生活十分不易,你是她最疼愛的妹妹,你也該多去重華宮走一走。畢竟,咱們是至親的姐妹。”
說罷,蕭绾心卻是恍作無意似的,道:“今個兒本宮去永和宮,還碰見了長姐。長姐還問起你,想知道你為何不去。”
“我就是不想去麼!”蕭绾如嘟着嘴道,“長姐樣子變了,绾如不喜歡長姐了。”
蕭绾心正要開口,這邊卻是小德子進來了。蕭绾心見是小德子進來,便開口道:“怎麼了?”
小德子賠笑道:“皇後娘娘聽說三小姐來了,便讓内務府送來了些首飾贈給三小姐。另外,皇後娘娘說,眼下不宜見三小姐,就讓三小姐安心住着就是。”
蕭绾心颔首道:“本宮知道了――送禮的人還沒走吧?”
“是。”小德子道。
蕭绾心旋即起身道:“本宮去看看。”
待蕭绾心回到了自己的殿中,蕭绾心這才蹙眉道:“怎麼了?你甚少這麼冒冒失失的。”
小德子低聲道:“高太醫有事要禀告淑妃娘娘。”
“高太醫?”蕭绾心略微沉吟道,“讓高太醫進來。”
待高慕白入殿,小德子便趕緊将内殿的門窗都關好。隻見高慕白斂衣行禮道:“淑妃娘娘萬安――”
“高太醫,出了什麼事兒了?”蕭绾心開口道。
隻見高慕白喉嚨微動,仿佛很是為難的樣子,道:“微臣奉淑妃娘娘之命去重華宮給恭妃娘娘請平安脈,意外發現了一件事情。”
見高慕白神色如此,蕭绾心不由得心中一沉。再想到自己被投毒之事,蕭绾心頓時臉色大變,急道:“可是有人要對姐姐不利?”
高慕白微微一怔,忙擺手道:“算不上是。不過,也算不上是不是。”
蕭绾心急道:“你快說!”
見蕭绾心焦急如此,高慕白便忙道:“恭妃娘娘多年來一直身體虛弱,因此也未曾有孕。從前微臣便聽聞過,說以恭妃娘娘的體質,原本就是不易受孕的,因此也沒往心裡去。”
說罷,高慕白卻是眉心一動,道:“隻是,微臣在為恭妃娘娘請平安脈時,卻意外發現,恭妃娘娘仿佛有用息肌丸的痕迹。”
蕭绾心驚道:“息肌丸?那是什麼?”
隻見高慕白一抹額頭上的汗珠,低低道:“這原本是宮中的隐晦之事,難怪淑妃娘娘不知。”但見高慕白喉嚨微動,仿佛極不情願似的,道,“這息肌丸,乃是用了桂枝、茯苓、川芎、白芍、白芨、肉苁蓉、白蔹、茴香、白薇、麝香仁、紅花等藥物配制的藥丸。将那些藥研為末,煉成丸,再用油紙包好,貼于臍上,便可以保持體态輕盈,皮膚細滑。”
蕭绾心驚道:“本宮旁的不知,可那麝香仁又稱‘當門子’具有開竅醒神,活皿通經的功效。”蕭绾心隻覺得腦袋一懵,低低道,“而那紅花,更是活皿通經,散瘀止痛的好藥。”
“是――”高慕白低低道,“恭妃娘娘曾經打量使用過息肌丸,故而能保持體态輕盈,皮膚細膩。隻是,這息肌丸都有大量破孕堕胎之物。隻怕以後恭妃娘娘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蕭绾心失聲道:“究竟是誰要害姐姐!究竟是誰!”
小德子忙扶住了蕭绾心,勸慰道:“淑妃娘娘,您别急,您别急啊!”
蕭绾心顯然是極恨,更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齒,道:“到底是誰要害姐姐!”
高慕白忙道:“淑妃娘娘息怒!微臣雖然不甚清楚,但私心揣測着,息肌丸之事,恭妃娘娘未必全然不知。”
蕭绾心隻覺得腦海一片空白,失聲道:“你說什麼,姐姐知道?”
“是。”高慕白沉聲道,“微臣不緊查驗出恭妃娘娘有用過息肌丸的迹象,更查驗出了――”高慕白仿佛極為難似的,勉強道,“恭妃娘娘還用過一味湯藥。那湯藥與息肌丸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更能使女子身段婀娜。而且,微臣在心懷疑惑之時便試探了恭妃娘娘,隻是恭妃娘娘似乎也并不打算隐瞞此事,不過是默認罷了。”
蕭绾心一個不穩,便是癱坐下來:“你是說,姐姐都知道?”
“是――”高慕白歎息道,“若是微臣沒有猜錯,隻怕恭妃娘娘是主動要了這息肌丸。”
蕭绾心連連嗤笑道:“本宮明白了。從前姐姐未斷腿時,便是一舞傾城。女子若要起舞,身形便最是緊要。姐姐在宮中生活多年,養尊處優,身形自然不比從前。若說姐姐為了保持體态輕盈而使用息肌丸,也在情理之中。”
高慕白歎息道:“正是。隻是,微臣終究想不到,恭妃娘娘竟會走上這一步。畢竟,息肌丸雖然能使女子體态輕盈,卻會徹底斷了恭妃娘娘的孕氣。以後,恭妃娘娘隻怕都不會有孩子了。”
蕭绾心隻覺得頭痛無比,用手微微撐住額頭,道:“高太醫,還有什麼辦法麼?”
高慕白微微一怔,旋即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沒有辦法了。隻怕恭妃娘娘用這息肌丸也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而且,恭妃娘娘最近仿佛并沒有使用。”
“還有辦法調理麼?”蕭绾心勉強道。
高慕白不敢怠慢,隻得如實道:“雖說未必會全然斷了孕氣,但隻怕――唉。”
蕭绾心勉強撐着身子,道:“好,本宮明白了。高太醫,這件事,你不能再跟别人提及。”
“是,微臣明白。”說罷,高慕白便行禮離去了。
這邊小德子送高慕白出柔儀宮,不由得扶着心口道:“當真是吓死小的了,也虧得高太醫你聰明,知道該說什麼。”
高慕白嗤笑道:“淑妃娘娘一向敬重恭妃,愛重皇上。若是淑妃娘娘知道恭妃用那東西是用來狐媚皇上的,淑妃娘娘必然是承受不住。”
“可不是呢!”小德子連連搖頭道,“最近出了這麼多的事兒,淑妃娘娘早已經是忙的焦頭爛額了。否則,淑妃娘娘也不會稱病不出。”小德子一抹汗,道,“這息肌丸乃是宮廷秘術。若是用了息肌丸,便能使女子面色嬌嫩,膚如凝脂,下體盈實,婉轉承歡。再加上那息肌丸的奇異香味,隻怕是哪一個男人都受不了了。”
高慕白卻是不屑道:“我一向敬重恭妃娘娘,卻不想恭妃娘娘背地裡竟是如此狐媚之人。息肌丸這樣下三濫的手段,想不到恭妃娘娘都能趨之若鹜。”
小德子試探着道:“小的聽聞,仿佛用羊花煮湯可以破除息肌丸之毒――”
“那都是世人蒙騙旁人的。若是羊花真可以解開息肌丸之毒,那當年趙飛燕姐妹*後宮,你什麼時候見到她們有子了?即便是煮盡天下羊花,隻怕也是不能了。”高慕白歎息道,“更何況,恭妃娘娘用了不知息肌丸這一味藥。方才畢竟是當着淑妃娘娘的面兒――德公公,我不妨告訴德公公,恭妃娘娘不僅不會有孕,反而會拖累了自己的身子。”
小德子驚道:“高太醫此話何意?”
高慕白略微搖頭道:“恭妃娘娘……隻怕是不能像尋常之人等待百年之時了。恭妃娘娘身子虛弱,會紅顔早逝也未可知。”
“什麼?”聽得高慕白如此一說,小德子頓時吓了一跳,道,“竟會如此麼?”
高慕白歎息道:“我隻能盡力用藥滋補恭妃娘娘的身子罷了。隻是……唉,事已至此,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