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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年入不惑的私塾先生

一品布衣 李破山 2672 2025-07-27 11:54

  

  內城,司隸三州邊上的一座小鎮。

  正值發月俸之日,一個年入不惑的教書夫子,提著在集市買的鮮魚,正歡喜地往家中走。

  「先生,賈先生。」未走幾步,在後有一個屠子追上,將一些賣剩的臊子肉,塞到了教書夫子的手裡。

  「賈先生,去年我兒隨你念書,性子也穩了,也不出去胡鬧了。這鎮上的人都說,是先生教學有方。瞧著這幾個州郡的地方,先生教出的人,入朝為官的都有四五了。」

  被稱為賈先生的人,便是賈周。他擡了頭,剛要推辭一番,不想屠戶已經匆忙跑開。

  賈周笑了笑,索性即來則安,一手勾著魚,一手勾著臊子肉,繼續往家走去。

  年入不惑,若生活沒有意外,他會和家中的病弱妻子,在這般的小鎮子中,教書老死。

  月俸不過三錢,他分了半錢,一出手便買了鮮魚,算得上難得的一次闊綽。

  小鎮盡頭的泥路,泥路盡頭的草屋。

  賈周理了理身上的舊袍子,才推了院門。不想今日又來了人,二三貴客穿著華袍,見著他都紛紛起身。

  賈周微微皺眉。

  「見過賈先生。我家家主說了,今日務必要請先生入府。」

  「諸君,我一個破教書郎,何至於此。」

  「先生為何總是不願。」為首一人嘆息,「窩在這小鎮裡,有個甚的作為。我家主說了,先生是有本事的人,若去了府中,自會有一番富貴。」

  賈周搖頭。

  男兒郎志在四方,即便年入不惑,他亦有往上之心。但不同的是,他知道時機未到。且,家中病妻不可遠行。

  「先生真不願?」

  「我講了,我是個破教書郎,無甚的本事。」

  入院的二三人,久勸不動,也有些生了氣。

  「我等都查過了,賈先生的父親在院試時冒籍代考,賈先生亦有連帶之禍,此生再無科考入仕的可能。若不入仕,又不做門客,先生真要老死在鎮中?」

  氣氛不對,恰在這時,裡屋中傳來了咳嗽聲。

  賈周笑了笑,指著裡屋方向。

  「侍顧病妻,我哪兒還有時間去做門客。不若如此,待吾妻病好一些,我親自去入府。」

  這一句,終於讓這二三人臉色稍緩。其中一人猶豫著要拿出錢袋,但終歸沒拿出來,而是甩了甩手,往前離開了院子。

  賈周面色不變,放下鮮魚與臊子肉後,平靜入了裡屋。

  裡屋很黑,懼光的妻子終日卧躺,唯有在天稍稍陰涼的時候,賈周才會背著病妻,兩人在院中靜坐一二時辰。

  「郎君,奴家是否拖累了你。生不得子嗣,又讓你困於家室。」

  「講笑話了。」賈周倒了熱水,喂著妻子喝下。

  「奴家知郎君是大才之人,我聽說回春堂有一味枯死草——」

  「莫講這些。」賈周打斷。

  他向來是個心善的人。近些年來,唯一一次動怒,是因為城外山賊殺了他三個學生。他在城中散出賊寨藏寶的消息,不出一月,那夥山賊便被悉數剿滅。

  待病妻吃了鮮魚,又入了睡。

  賈周才孤身一人,捧著一卷舊書,一邊研讀,一邊會擡起頭,沉默看向夜空。年逾四十,他約莫這一生,都走不出鎮子了。

  年少時候的青雲志,一轉眼間,便死在了柴米油鹽的糾纏中。

  ……

  「先生,賈先生,李志中榜了!」

  秋涼之後,便入了冬。在一汪死水的生活中,作為小鎮最為出彩的私塾先生,賈周終於聽到了好消息。

  當然,在這之前,他教出來的學生,亦有不少中榜,其中一人甚至還登了探花郎。隻可惜這些門戶子弟,在中舉之後,都紛紛轉拜了師門,投在名儒門下。

  沒人會記得一個小鎮的私塾先生,甚至,連秀才都不是的私塾先生。

  「先生,李志是耕讀的寒窗學子,又得先生悉心教導,這一次定會回報先生。」

  賈周擡頭,隻覺得秋涼的天氣,一下子暖和了許多。他記得很清楚,學生李志赴考之前,含淚與他道別,跪在他面前長拜,說了許多「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話。

  教了三年,他免了李志三年的束脩。

  「先生,不若入長陽一番,剛巧有馬車同去。若是趕得及,或能趕上李志的入府之喜。」

  賈周本想推辭。但不知為何,心底總有著一股氣,他自信教書育人並無問題,為何那些個教出來的學生,總是攀去了富貴之路。

  他咬了咬牙,從月俸摳出了二錢銀子,買了學生李誌喜歡的糕點蜜餞,坐上了入長陽的馬車。

  ……

  「我家貴人說了,與先生不熟,請先生回吧。另外……這些個甚的東西,看著就是賤價之物,我家貴人也不喜歡的。瞧著你,一個不修邊幅的老學究,便莫要學人攀關係了。」

  一棟新開的宅子外,賈周孤獨地立著。二錢銀子的糕點蜜餞,被丟得哪裡都是。離得近些的一顆幹棗,被管家擡腿踢走。

  門戶大開,卻沒有他的請柬。來來往往的人,皆穿著富貴華袍,也與他格格不入。

  幾個大腹便便的文人,指著落魄不堪的賈周,嘴裡發出快活的笑聲。

  「先生回吧,我家貴人不會見你。我家貴人說了,教他的先生,是張府的張大儒士。聽說先生連秀才都不是,一個小鎮的破教書郎,如何能教出甲榜的貴人呢?」

  「不若這樣,有個蜀州士子東方敬,剛巧考了狀元。你便去說,說他亦是你的學生。」

  附近再度哄堂大笑,與府內的歡慶之聲連成一片。

  賈周臉色平靜,轉身之時,又閉了閉眼。隻覺得心裏面,堅持了很久的東西,一下子便碎了去。

  他擡起頭,看著日暮西沉下的長陽巨城,久久不動。他緩緩伸手,將落在面前的陽光,沉著目光整個撕碎。

  另一枚古怪的種子,突然在心裡種下,僅短短的時間,又開始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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